至少从出现哲学探究的书面记载开始，一直挑战人类的一个大的哲学问题就是：我们可以知道什么？这个问题包含两部分：一个是本体论，另一个是认识论。本体论问题是指到底有什么需要知道，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认识论问题是指构成世界的事物中我们可以知道的有哪些。当然，这两个问题是紧密相关的，因为哲学家们被他们的认知模式束缚在世界由什么构成这个本体论思维中，不管认知模式是通过神的启示还是通过科学的经验主义。

       自从康德开始，哲学家们对最根本的认识论问题的回应多多少少都是以物理学为基础的，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标准模式，而最近这个基础里边又增加了认知科学。物理学被认为是通向终极知识的一条“康庄大道”，从而必然也限定了我们的认知限度。或许机械论哲学所传递的最清晰的讯息是世界的运转有其终极解释。该哲学认为，构成弹簧和杠杆的终极粒子是存在于所有观察现象背后的“真正”终极解释。用方特纳尔的话来说就是科学分析存在一个“终结”。现实主义和实证主义之间的经典争论就是发生在这样的概念背景下，而且一般而言，争论都是由科学哲学家引起的。现象世界的形成是否存在一个终极的深层次的机制呢？

       关于现实主义问题的这种思维方式对应于伊莎贝拉·斯坦格（Isabelle Stengers）所称的“物理学家的信念”。在众多物理学家中，马克斯·普朗克（Max Planck）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非常拥护这样的信条，它表达的是一种对可以探索的世界的信念，一种对一个独立于人类的兴趣和实践活动的宇宙秩序的信念。然而，这个信念对我们在这里提出的化学哲学的思考并无多少帮助。所以，我们需要从另一个角度重新思考这个现实主义问题。

       化学拒绝参与探寻关于表观世界的终极解释问题，不愿意就隐藏在表观世界背后的“真正”原因发表看法，所以，或许化学可以被看作是实证主义原则的最佳典范。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说法，我们首先需要理解什么是实证主义。一般而言，今天的哲学家们在讨论实证主义时，头脑中想到的是顽固的经验主义，他们拒绝跨越和寻找感官知觉之外的证据。从历史上看，“实证主义”一词是由奥古斯特·孔德于1848年杜撰出来的，它源自孔德对“实证科学”作的如下描述：（a）真实（与所处理的虚幻或者抽象的形而上存在相对立）；（b）有用（与无谓的猜测相对立）；（c）精确（与含糊相对立）；（d）正面（与负面相对立）；以及最后（e）相对（与绝对相对立）。尽管孔德主张假说的运用并严重批判培根的经验主义，但“实证主义”一词逐渐变成为培根主义的代名词。只是到了19世纪末，当用于恩斯特·马赫发展的科学哲学时，“实证主义＂一词才作为现实主义的反义词使用。马赫的实证主义表现为排斥柏拉图世界观，认为“真实”的世界隐藏在现象世界背后，并且是现象世界存在的保证，而且坚信只存在唯一的以经验性感官数据为基础的世界。从这个角度看，科学理论的功能是为现象提供可以表达功能的经济、简练的符号描述，而不是试图描述应该存在于经验现象背后或者之外的任何终极现实。

       化学从多大程度上可以被视为实证主义科学？化学家常常称他们与经验现象有牢固、密切的关系。的确，19世纪法国化学家让·巴普蒂斯特·杜玛将这种经验方向的定位看作是化学的永恒本质：

       现代化学家和古代化学家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的方法。是什么样的方法呢？如同科学本身一样，从一开始其特点就是以古老为特征吗？它完全信奉感官见证。对经验有无限的信心，是对事实力量的盲目服从。不管是古老的方法还是现代的方法，化学家们希望在运用方法之前能够亲眼看到这些方法的物理实体，他们希望为事实创造理论而不是为任何预先构想的理论来寻找事实的支持。

       化学与实证主义之间存在上述特殊密切关系，由此产生几个疑问。首先，化学真的只坚守事实吗？第二，化学的这种态度真的可以算作实证主义吗？这两个问题对于了解化学的哲学地位非常重要，因为化学历史学家们曾反复论证，实证主义产生的总体影响阻止了化学家发展他们自己的本体论，因而使得化学科学不值得从严肃的哲学角度去思考。要回答上述两个问题，除了上文所列五个一般原则之外，我们还需要对实证主义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